山河入梦,孤心成乐:《隐者山河》的孤独美学与生命回响
作者:王益    来源:自贡市文艺评论家协会    发布日期:2025-12-11

王益

2025年11月25日,聚焦作曲家陈其钢音乐人生的艺术传记电影《隐者山河》登陆全国艺联专线,12月8日晚,自贡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组织会员赴自贡星维电影院(五星街店)集体观影。笔者置身光影之中,既为影片里的故事深深震撼,热泪几度盈眶,更在这份触动里完成了一场深刻的精神洗礼。——题记

《隐者山河》无疑是一部值得铭记的纪录片,小众却自有格调,更以沉静之力叩问人性底色。

影片以乐章体结构铺展叙事脉络,从“归隐”“肖像”“迁徙”到“创作”“躬耕”“如戏”,六个乐章层层递进,宛如六段风格迥异的旋律,从多元维度立体勾勒出陈其钢的人生轨迹与艺术内核。没有刻意营造的戏剧冲突,亦无煽情旁白的渲染,唯有山间清风、檐角细雨、案头乐谱,以及老人与孤独相伴的从容身姿。当“孤独”挣脱大众语境的消极标签,化为镜头下可感的美学符号,这部作品便超越单纯人物传记,成为对艺术本质、生命意义与精神突围的深度叩问——孤独与山河相融、与艺术共生,自会催生出比音乐更绵长厚重的生命回响。

一、镜头里的孤独:不是隔绝,是与山河的“共情”

《隐者山河》始终贯穿着“心物感应,物我两忘”的东方哲思,消解了 “孤独”的冰冷质感,铺展开人与自然相融的温润图景。影片以散文诗式的镜头语言,追随着陈其钢从国际舞台踱入烟岚云岫的江南山水,用山野漫步的 “静”与舞台聚光灯的“动”形成鲜明反差——曾几何时,他的乐谱从山乡走向世界,让他声名大噪;如今在江南晨露山林间,他主动接纳孤独,与自然对话、沉淀内心,既寻得文化根脉共鸣,更锚定了精神归处。

镜头紧随他的脚步,将远山、云雾、草木一一纳入画框。此时的“孤独” 绝非寂寥冷清,而是人与山河的深度 “共情”: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山河的一部分,以感官捕捉自然韵律,以心灵承接天地气息。这种“共情式孤独” 在细节中随处可见:工作室临窗而建,窗外青山与窗内乐谱相望,“窗” 化作天然媒介,让创作自我与自然形成奇妙呼应。镜头在窗内窗外间切换,构成蒙太奇画面:伏案时,钢笔划纸声与风吹竹叶声交织;休憩时,凝望目光与天边流云相映,听觉与视觉皆实现共生。

导演多用中景、全景将他的身影嵌入山河画卷,让“独居”成为“安居” 于自然的自在状态,恰契合海德格尔“诗意地安居”的哲思,也暗合庄子“逍遥游于天地间”的生命境界——不被都市喧嚣裹挟,身心融入山河流转,精神挣脱世俗桎梏。正如陈其钢所言:“以前在巴黎的工作室,耳边声音太杂;现在在这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山河在说话。”

二、艺术里的孤独:不是苦熬,是自我的“对话”

如果说镜头里的孤独是影片的“形”,那么艺术里的孤独便是其“魂”。纪录片用大量篇幅记录陈其钢的创作日常:钢琴前反复试探旋律,乐谱上密密麻麻涂改音符,这些看似枯燥的细节,恰恰袒露了艺术创作的“孤独”本质。

影片并未将这份孤独描绘成“苦熬”,而是诠释为一场与自我的深度“对话”。陈其钢回忆,年轻时创作常迎合市场与他人期待,如今在山间作曲,无需顾虑奖项荣誉与外界评价,只需对内心负责。他摒弃了世俗娱乐,偏爱“向内挖掘” 的创作状态,从不追逐潮流,更在乎作品的内在情感把控。如《逝去的时光》源于一段难忘经历,他闷在房间数月,冲破欧洲专业音乐圈的固有阻力,融合东方思维与西方作曲技术,终成独属自己的艺术风格。他坦言,文艺创作需要“冲破阻力的胆量”,反对教条化模式,主张“做自己”,艺术是“人类理想世界的建设”,伟大作品是“人类心灵的呐喊”,“灵感从非凭空降临,而是解决问题的出路,需主动探寻”。

三、生命里的孤独:不是终点,是精神的“突围”

随着影片推进,“孤独”的内涵从“形”与“魂”延伸至生命核心。镜头里的陈其钢,脊背不复往昔挺直,偶有咳嗽,但眼中始终闪烁坚定之光。傍晚沿山路散步时,静穆的山河似在叩问哲学三问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去向何处?”

他回溯人生:巴黎留学时靠做园丁、守帐篷维生,承受文化差异冲击;创作生涯中以严苛标准要求自己,扛着巨大压力,作品曾因情感直白遭批评;失亲之痛袭来时,将悲痛深埋心底…… 这些坎坷与挣扎,在青山流云映衬下,渐渐褪去棱角,归于平静淡然。

回望中,他看清了“我是谁”——不是盛名之下的作曲家,而是与生命坦诚相对的行者;读懂了 “我来自哪里”——是岁月磨砺、遗憾沉淀,更是对音乐的热爱与自我坚守;而“我将去向何处”的答案,藏在与孤独的和解里。“以前总想着对抗孤独,后来才发现,孤独是生命的底色,得学会跟它和解。” 这份和解从非妥协,而是一场生命的 “突围”。

陈其钢的“隐”,不是逃避现实,而是在山间寻得更广阔的精神世界。他在院子种菜,打理蔬菜;教村里孩子唱儿歌,用音乐点亮童年。以平凡小事对抗虚无,用双手创造真实生活,以善意连接他人,借艺术传承精神火种,在孤独底色上绘出丰富鲜活的生命图景。尽管西方生活多年,他的文化根脉仍深扎东方,“做梦都在说中文”。创作融合东西方文化,却不依附任何 “公共标准”,面对时代变化与音乐语言轻浮化,他坚守 “忧郁是人的本质”,认为忧郁气质的音乐更触深层情感;秉持“实干坚韧”的人生态度,坚信价值无需空谈理想,只需稳步探索。

影片第六章“如戏”结尾,陈其钢吟哦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戏腔婉转,时而高亢时而低吟,时而悲怆时而欢悦,声音里有孤独更有旷达自在。此刻的他,读懂了苏东坡的心境,也释然了自己的人生。原来《隐者山河》从来不是“隐者”的故事,而是教会我们如何面对孤独、活出自我。

四、传承与分享:孤独中的精神传递

影片中,即便身患重病,陈其钢也未停下精神传递的脚步。

他在躬耕书院开设青年作曲家工作坊,以“开启心智、拓宽视野”为核心,不设固定作业,通过作品讨论引导青年创作者叩问音乐本质与时代关联。强调创作中的“宏观思维”,不拘泥于技术教条,只盼“让年轻人才尽早认清方向”。工作坊里,创作者台前展示作品,尖锐讨论直面问题,在思想交锋中成长。

他还推动国际音乐研讨会举办,为缺乏经验、无名声的青年作曲家提供演出资源,从不计较“产出收入比”,这份支持纯粹真挚,只为助力青年音乐人成长。他主张艺术培育“是历练人,而非提拔人”,认为选拔式培养会干预创作自由。正因深知青年创作者的不易,他甘愿搭建展示才华、实践创作的平台。

陈其钢认为“思想远走在作品之前”,愿将人生阅历与创作经验毫无保留分享给年轻人,却从不说“这是对的”,只提供思路与参考。“人生是每个人自己的,找到自己、说出自己的话、写出内心真正想表达的音乐,才是最重要的。” 这份平和通透的态度,让他成为青年创作者的榜样,也让他在孤独中创造的价值超越个体,形成持久深远的精神回响。

回望《隐者山河》,片中几段对话仍萦绕耳畔、直抵人心:“文字与音乐都是跋涉之径,但真要见到内心的自己,需越过高山,渡过河流”“音乐如潺潺流水,可通往那些隐藏而独在的风景”;而“忙世人之所闲,闲世人之所忙,这不是逃离,而是对山河与本心的主动奔赴”,更道破了“隐者”的真正内核。

已故作家林清玄曾言,孤独是种大自在。当下,城市人常被功名利禄的喧嚣与浮躁裹挟,步履匆匆、身心俱疲,“孤独”沦为社交语境的高频词。《隐者山河》恰如一剂清润剂,引导我们重新审视孤独的价值——它并非洪水猛兽,而是可感知的美学、深刻的自我对话,更是从容自在的精神突围。正如陈其钢在山河间探寻,既收获创作灵感,更寻得生命自在。这部影片让我们看见,敢于直面孤独、与孤独共生的人,终究能在喧嚣世间,觅得独属于自己的精神山河。



作者简介


王益,四川轻化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自贡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