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舞释俑,以乐为魂——评舞蹈《俑欢乐》
作者:庞悦颖    来源:川观新闻    发布日期:2025-07-11

庞悦颖

舞蹈《俑欢乐》以四川陶俑为创作原型,立足当代视角,围绕“乐”这一双声概念,即乐舞与乐观,对博物馆中四川陶俑穿越千年的微笑进行解构。作品通过对四川陶俑灵魂意蕴的精准塑造以及对传统舞蹈语汇的现代化改编,展现了巴蜀文化的独特魅力和巴蜀人民乐观豁达的精神风貌,实现了跨越古今的情感延续。

巴蜀文化的当代再生

四川汉代陶俑是中国古代雕塑艺术的杰出代表之一,其高度写实的造型、丰富的创作题材和深刻的社会文化内涵,奠定了其地位。

舞蹈《俑欢乐》,就是从四川陶俑中汲取灵感,融合汉唐舞蹈语汇,将四川地区出土的陶俑形象——说唱俑、舞俑、抚琴俑、吹笛俑、提鱼俑、执镜俑等再现舞台上。作品整体节奏明快、风格活泼,运用夸张的表现手法和丰富的肢体语言,展现汉代巴蜀地区民众乐观豁达的精神风貌与和谐安乐的生活图景。

四川陶俑的灵魂塑造

《俑欢乐》超越对陶俑外形的机械复刻,深入挖掘灵魂意蕴,通过规范化、有节奏的肢体动作呈现出来,具有较强的艺术张力。它让陶俑不再是冰冷的文物,而是承载着巴蜀文化的鲜活载体,让观众在欣赏舞蹈时,感受到巴蜀文化的独特魅力与深厚底蕴。

作品开始出现的是一个击鼓说唱俑的艺术形象。一束黄色定点光打在舞台中间,说唱俑耸动肩膀,右手执鼓槌挥舞,随后灵活地翻身而起,再退步消失在光圈外。灯光再次亮起时,出现了一排陶俑形象,分别是两名舞俑和抚琴俑、吹笛俑、提鱼俑、执镜俑各一名,说唱俑站在中间。

他们以陶俑原本的造型形态出现,再跟随音乐节奏做出左右大幅度摆胯的动作,就像博物馆里的陶俑们慢慢有了生命。

接着,抚琴俑与吹笛俑流动至中间说唱俑两侧,跪坐着演奏乐器;说唱俑则做着较为滑稽、夸张的动作,再现汉代俳优在宫廷宴饮或民间聚会表演的场景。

作品表演至中段,音乐节奏舒缓下来,说唱俑手中的鼓、执镜俑手中的镜、提鱼俑手中的花,都意象化地变成了碗,抚琴俑则用他的琴为他们添粮,再现了汉代四川人民互帮互助,其乐融融的生活图景。

再接着,舞台整体变为暖色调,音乐节奏变得轻快,舞俑、抚琴俑、吹笛俑将道具鼓抛至空中再接住,如同杂技一般,说唱俑和提鱼俑则是看戏的人在嬉戏、玩闹,舞台后区还有结伴而行的两人。这样各司其职的舞台调度安排,将汉代四川地区热闹的市井街头展现了出来。

作品结尾,说唱俑坐在舞台前侧,其他陶俑背身站于舞台后侧。这时,响起一段嘈杂的人声,陶俑们纷纷回头,张开双臂上前抱住说唱俑,面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向舞台前方。

最后,陶俑们在一段欢快的主题旋律中回到各自位置,摆成原本各自的陶俑造型,似乎变回了博物馆内的文物。

古韵新姿的川味编排

陶俑题材的舞蹈作品,通常需要以严谨的考古资料为依据,尽量保留古代舞蹈应有的形态与意蕴。若过分拘泥于文物原型,对陶俑静态造型进行简单再现,而未能通过动态延展赋予其新的艺术生命力,则可能导致作品陷入机械模仿的窠臼,丧失舞蹈艺术应有的动态美感与情感共鸣。

《俑欢乐》在历史原生性与现代创造性之间找到了平衡点,既维系了传统文化的内在神韵,又契合当代观众的审美期待,例如作品对传统舞蹈语汇的加工。

在舞段中,出现了许多汉唐舞常用的舞姿——亮翅式、并翅式、长虹式、托月式,以及斜塔、旁半月、前半月等体态,并在此基础上运用夸张的表现手法加大动作的幅度,并根据每个陶俑手中不同的道具对动作进行调整,使舞蹈保留了汉唐舞蹈的元素,又充满诙谐、灵动的川味。

盘鼓舞也是汉代具有代表性的舞蹈,舞者踏盘、踏鼓而舞。

在《俑欢乐》中,陶俑们不仅运用盘鼓舞中典型的站在鼓上踏鼓、旋转等动作,更在鼓的运用上展现出巧思。例如,陶俑们有抛鼓类似杂技表演的动作设计,还有蹲着推鼓、踮脚前行的动作。此时,鼓仿佛化作车轮,陶俑宛如坐在马车上的人。陶俑们将鼓抱于身前探头的动作,更是将四川人活泼、幽默的性格特征展现得淋漓尽致。当陶俑们站在鼓上时,又似博物馆中陈列在展台上的陶俑,使陶俑形象的塑造更生动逼真,进一步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跨越时代的情感延续

在当下文化语境中,观众的审美需求日益多样化,舞蹈作品在追求历史真实性与学术严谨性中,往往容易陷入艺术表达失衡的状态——过度侧重形式再现而相对弱化了情感维度的建构。这种倾向导致作品与观众之间存在审美隔阂,让观众在审美体验中既难以获得有效的情感共鸣,又会觉得舞蹈与文化体验存在距离感。

《俑欢乐》提供了极具启发性的破题思路,没有刻意追求考古学意义上的绝对真实,而是抓住巴蜀文化的精神内核进行当代转译,不仅在肢体动作上复原各个陶俑的独特形态特征,更通过对川味元素的运用和舞台调度的设计,将巴蜀人独有的乐观开朗、松弛快乐、团结友爱的一面,以及天府之国的市井烟火气息,呈现在观众眼前。

在尾声,陶俑们集体回望在场观众、满面笑意时,完成了从“文物活化”到“精神延续”的诗意转场。这些重归静止的陶俑造型,此刻在观众心中已不再是展品,而是跨越时空的文化使者,用永恒的笑容诉说着——时代如此美好,我们保持微笑。

化解传统与当代的审美隔阂,关键不在于降低艺术的格调迎合观众,而在于从历史深处打捞那些超越时代的永恒情感。因此,真正需要“活化”的从来不是文物本身,而是深藏在我们基因里未被唤醒的历史记忆。这种记忆的苏醒和再生,或许正是艺术工作者对传统文化最深刻的致敬。

当俑像旋舞重生,跃入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生活中,展现的是巴蜀地区人民松弛、快乐的生活节奏。《俑欢乐》通过对四川陶俑的创造性诠释,不仅实现了从静态文物到动态艺术的形态转换,更完成了从历史记忆到当代情感的失控跨越。这种形神兼备的创作实践,为探索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提供了可参考的路径。

作者简介


庞悦颖:四川大学艺术学院2024级研究生。